我的一位朋友,算是忘年交。高兴的时候会叫他“曹叔叔”,不高兴了就乱叫一通。有时候还会忘乎所以地叫他“子文兄”,这个人算得上是一位奇人。不过这只是现在,曾经他的标签是“傻子”“疯子”......然而不论曾经如何,现在哪个人听到他的事情都会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哪怕是那些曾经为他贴上那些带有嘲讽意味的标签的人们。
时间会还人们一个公道,时间会把荣耀还给英雄,把羞耻还给小人。人们对曹先生态度的改变用了整整20年的时间。20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座城市面目全非,让一个美人容颜衰老,让一代天骄化为尘土。然而,20年的时间里曹先生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依然在做着和20年前同样的事情,宠辱不惊,物我相忘。
早在曹先生小的时候,曹先生家的隔壁住着兄弟两个。兄弟两个都是村里的木匠,受人尊敬。曹先生小的时候大约还是70年代,文革可能还没有结束,改革开放可能还没有席卷全国。可是对于匠人的尊重却一直在乡村里面保持着。隔壁的兄弟是村里的能人,村里谁见到了都要敬根烟,打个招呼。
小时候的曹先生觉得木匠兄弟两个就是自己长大以后应该有的样子。因为不用怎么读书,小曹同学每天都会跑到邻居家里去玩耍、看木匠兄弟两个做活。他开始觉得木工活很有趣了,对于木匠兄弟两个的兴趣逐渐地被他们的木工技术所取代。他基本每天都看,有的时候不好意思了就会藏起来看,有的时候会和木工兄弟逗笑,有的时候还会去摸一摸还没有上漆的家具。他觉得“每天看别人做木工活的日子美极了”。
夜里,他都会做着看木工活的梦。那时候的他绝对不会想象自己动手去将一块木头做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更难想到自己会“犯傻”到没有收益地做上20年的木艺。未来是他不曾准备好的,将来是他不能够想象的。
略微大了些,曹先生要找点营生做了。这是乡村里的习惯,“农村儿女早当家”快要成年的曹先生必须要自己谋生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然后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先种点地来看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可是似乎有些东西要喷涌出来了一样。他想试一试自己的木工手艺。其实,他是不甘心一辈子做个农民,种地对他而言过于无趣。
小的时候从来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居然就发生了,他用借来的木匠工具自己做了一个小东西。拿出去像展览似的给别人看,大家都说好。隔壁的兄弟虽然很久没有做活儿了,可是看了他做的这个小东西也说好。曹先生觉得有了底气了,就一口气闯到了他认为的最繁华的地方——县城。
在县城里面,他用自己种地得来的一点钱租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开起了自己的工作室,做的是广告生意。曹先生的眼睛开始发光了,自己的人生在曹先生当时看来就要像开挂一样的过五关斩六将了。然而生意并没有那么好做,曹先生觉得累了。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被逼出来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活还是要活的。曹先生就这么的和自己的妻子、刚刚出生的儿子还有一位在这里工作的小姑娘挤在小小的工作室里面,想办法活下去,活下去.....
生活艰辛,可是一点都不艰苦。曹先生用自己的木匠手艺给自己的儿子做玩具,用自己的手艺做些个小东西来博自己老婆一笑,一家人从来都没有觉得有什么苦。而且曹先生有希望,一家人有盼头。曹太太都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说那时候可能就是被曹先生“哄”着过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总是笑。问她为什么笑,她也不说,只是还是笑。曹先生是对了,广告行业的春天隔几年就到了,可是曹先生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那里。
曹先生觉得以后的发展方向可能还是在文化和传统手艺上面。不止是为了赚钱,主要是自己喜欢。广告业的春天来了以后,曹先生不缺钱了。可是木匠手艺依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曹先生似乎觉得没有什么盼头了。可是曹先生依然会经常想想自己的手艺,就为图个乐子。
人们说他,不过曹太太好像理解曹先生,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曹先生做点小东西出来,曹太太也会跟着一起乐。曾经难的日子就这么过来,现在这么过曹太太没有感觉有什么变化,就像原来吃大烩菜现在依然吃大烩菜一样。不过曹先生终于琢磨出了点东西:原来人们做家具,都没啥好看的,做出的东西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可以看得。他想做点和别的木匠不一样的木匠活儿,后来他觉得当时就是悟了,明白了点艺术的道道。我们都笑他,说他当时就是急得发昏了。
其实他不用急的,当时他的生意已经有点规模了,工作室也换上了明亮的铺面。他的公司有能力做整个县城的节日庆祝的灯光、广告、花车。钱也不缺了,他那个时候都开上了顶配的车了。他有更多的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时候他学了篆刻、学了书法、学了画画。其实就像他说的,其实到今天他都没有怎么明白生意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没怎么注意生意上的事情,公司更多的是等别人上门。
又过了几年,县城里面的其他广告公司上来了。曹先生的市场被别人抢走了很多。可是曹太太和曹先生都不着急。曹先生开始尝试着做装修和布展的生意,结果就成了。公司的生意又开始变好了。而曹先生的木匠手艺也开始配上了用场。曹先生还是觉得不够,他觉得木匠手艺还可以做点其他的事情,而且做装修、布展和其他的木匠没什么区别。他就去琢磨艺术上的事情了,他想让木头有个木头的样子。
在山里到处走走转转的时候,偶尔会发现点奇奇怪怪的木头。曹先生觉得这些木头有点意思,有的像恐龙,有的像兔子,有的像桌子。曹先生就把这些木头带回家,略微加工就做成了“艺术品”。我们也都觉得这些东西挺有意思的,就经常往曹先生的店里跑。坐在一整段树干做的墩子上,用一整个大树的树根做的茶台喝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曹先生的这些东西并不出售,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小女儿做点小玩具,名字也大都是小女儿和他一起起的。
我和曹先生结缘是很小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我喜欢看曹先生的小作坊窗台上面放的印章,还有曹先生自己雕刻的一些小物件。后来真正见到他大约是2013年的时候了,那时我刚刚高中毕业,准备找份临时工。曹先生和我小时候见他的样子还是一样的,穿着一身西装,里面是一件衬衫。似乎很喜欢交朋友而不善于讲价钱。后来因为家里的工程没有在曹先生这里工作,可是也由此结识了曹先生。
有时候大家坐在一起,曹先生因为业务起身离开以后,有人总要感叹,这人像个文人,不怎么像老板。我一直不怎么注意这个,这个时候却觉得曹先生是最厉害的那种老板,一个想着把手艺做好,把日子过得有趣的生意人,或者说是一个会做生意的好木匠。